刘长路摘下胸牌时，办公桌上的月季正开到第七重花瓣。三十六年驾考生涯，他数过考场里每一株植物的花期，唯独没注意过自己的白头发是什么时候爬满霜的。

　　办公桌上摊着待处理的文件，最上面压着个磨出包浆的紫砂保温杯。新来的小姚扒着门框探头：“老叔，真不用帮您收拾？”老刘摆摆手，指尖拂过抽屉里褪色的考官证，忽然摸到几颗黏在一起的薄荷糖，上个月有个姑娘考科二紧张得反胃，他变魔术似的掏出来两颗，倒把人家逗乐了。

　　“肩膀再往下沉两指。”科目二考场的坡路上，老刘的声音透过对讲机像块淬了火的铁。二十三岁的小麦攥紧方向盘，后视镜里映着考官微眯的眼睛，那是双能看见三毫米偏差的眼，曾让无数试图“找点位”投机的考生手心出汗。

　　考场监控拍不到的小细节他门儿清。科三路考时，要是看见考生把座椅调得笔杆条直，他准会敲敲车窗“阿达，往后靠两指头，要不待会儿打方向该抻着胳膊了。”有回遇上个抖成筛糠的小伙子，他摸出保温杯递过去：“尝尝，我家老太婆熬的砖茶，喝完要是还手抖，我批准你改天再考。”

　　沙尘天的监控屏总是土蒙蒙，老刘会掏出绒布细细擦拭。某天撞见他对着倒车影像皱眉，走近才发现是在调整反光镜角度：“上次有个姑娘后视镜没调准，差点撞路沿。”他鬓角的白发跟着手上的动作轻颤，玻璃上水汽凝成珠，顺着三十六年的旧警号滑下来。

　　去年七月中旬正午，自动评判系统总闹脾气。老刘却坚持在四十度高温下人工复核，藏蓝制服后背洇出盐霜。“机器认标线，我们得认人。”他指着正在侧方停车的考生，“那孩子手刹在抖，别急着点开始。”

　　最让年轻考官们服帖的，是他应对“关系条”时的那手“太极”。有人来打招呼，老刘盯着监控里歪歪扭扭的倒车轨迹直乐：“您看这车开得像打醉拳，要不我推荐驾校最好的教练给你？”转身掏出手机，屏保图片“严守规矩”四个字异常醒目，倒让说情的人讪讪红了脸。

　　“要说咱们‘铁面老刘啊，那脸黑起来能吓哭小孩。”午休时小付端着饭盆挤过来，“那年夏天四十度高温，有个老板拎着两盒茶叶往他车里塞，他愣是开着车门在太阳底下跟人耗了俩钟头。“你忘了上次下雨天老叔那帅气的转身？外力高八度的嗓门逗笑了食堂所有人，“刘考官，这点心意您一定收下！某个雨天，考生家长把信封塞进他雨衣口袋。刘长路摸着湿透的信封苦笑：‘您这防水包装挺专业啊，可惜我对着党旗宣过誓，“要是收了红包，我警号倒着写！”家长愣怔间，老刘帅气地转身冒雨跑向待考区……

　　夕阳把月季的影子拉得老长时，老刘提着袋子走到停车场。忽然听见有人喊“刘考官”，扭头看见穿快递服的小伙：“您还记得我吗？两年前我考科三忘系安全带，是您让我去树荫底下喝了半瓶冰红茶再考的。”小伙子挠着头笑，“现在每单送货前我都检查三遍安全带，客户都说我靠谱。”

　　老刘将三十六年积累的《考场百问》手稿交给小姚：“遇到考生手抖，就问‘握方向盘像不像小时候骑自行车？’。“这本手稿里既有科目二坡道定点三秒口诀”，也有“如何用方言安抚紧张考生”的备注。年轻考官小姚翻着泛黄的笔记感叹：“老叔这‘土味教学法’，比教科书还管用。”

　　保温杯到底留在办公室了，杯底沉着几颗没化完的薄荷糖。第二天有考生紧张时，小姚学着老刘的样子摸口袋，摸到糖时突然红了眼眶。桌上的月季开到第九重，老刘在阳台浇花，听见老伴儿笑他：“退休三天就往驾校跑，给人当免费顾问还倒贴茶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