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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湖之约

2022-02-15 12:32:49 来源:《香港文学》杂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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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陈 晓 雷

  湖是风景中最美丽、最富表情的姿容,它是大地的眼睛,观看着它的人也可衡量自身天性的深度。 ——梭罗《瓦尔登湖》

  1.

  九月二十四日上午,天空澄静,难得的好天气。我们从伊宁出发,去看博尔塔拉州境内的赛里木湖。

  车窗外,草地一片秋黄,进果子沟后,景色大变,眼前群山跳跃,杉树松树深绿浓郁,与蔚蓝碧空、青褐山岩融为一幅画卷,瞬间山野妖娆。

  车过著名的果子沟大桥,渐下山巅入平川,又迎来漫长的黄褐色,大家视觉疲劳了,这场观景盛筵才告尾声。导游小刘说,朋友们先休息一会儿,再过四十分钟就到赛里木湖了。

  车上再无说话声,多数人闭上眼睛。我无睡意。二十年前,第一次见到赛里木湖的情景,在脑海里浮现。2000年的九月,我所在中直部委新闻单位在乌鲁木齐开会,乘着西部大开发的号角,会后我们三位记者,组成新闻采访组,开始了过伊犁河、上巴音布鲁克、过天山大阪、直抵喀什葛尔的专题采访报道工作。

  那年初秋的午后,我们终于见到了著名的赛里木湖。我的日记,记述其当时的“裸湖”状态:

  赛里木湖,即“赛里木淖尔”,是蒙古语,汉意为“山脊梁上的湖”。这座高原湖泊,海拔高度为2073米,面积为458平方公里。

  我们追秋而来,赛里木湖畔难得的清静,游人已散,毡房多撤了,累累痕迹仍在。湖岸犹如一幅彩画,湖水如蓝玉项链,挂于金草地胸前,两侧蜿蜒的黛青色天山,像姑娘胸前的两条粗辫子,娇娜、妩媚、优美,清纯羞涩,似乎世人尚未发现她的超异之美、迷人魅力。

  我看到四五匹马儿立于湖边,像在小憩、幽思。追着湖水,追着马儿,手中的相机咔咔地响着。湖畔马儿休闲,忽闯来三壮汉,围着自己兜圈子,马儿心境被扰乱了,马儿瞪眼怒视着我们离开湖岸,“跟拍”却没有停止,直到它们与湖不再“同框”。湖水轻轻拍岸,湖是活的湖,湖是激情的水。在这里,水草、森林、山岗、飞鸟是血脉相通的,是鲜活的机体,是欲望的生命。

  这时,南面坡上走来一队骆驼。我们静静等着抓拍,待驼队融入湖光山色,让静态的湖有生命的动感。却未知牧人何动机,赶着驼队匆匆向戈壁跑去,动作极快的记者们也只拍到骆驼与湖的侧影儿……

  这时,有位牧人牵头牛来湖边饮水。阳光下,牧人与牛与湖成了风景——这人畜与自然交融的“佳构”!让我们的相机再次欢快歌唱、快慰满盈。

  天渐渐暗下来,湖慢慢亮起来。

  我在高处回头望湖,眼前俨然一幅湖畔牧归图:羊群斑斑点点,如玉珠落彩盘,湖水幽幽静静,似蓝光仙女飘然下凡。几峰骆驼立于羊群中,如平畴大地忽遇山峰,格外突兀。骆驼为人类无言的朋友,其所受苦累,超过任何畜类。驼峰坚挺,身材健硕的它们,像几尊移动的雕塑,守望着赛里木湖……

  湖边牧人的毡房,炊烟袅袅升起。着红衣服的哈萨克妇女走出来,被摄影记者小龙碰上,女人前行几步,便弯腰挥着锤子砸地上的钢钎,记者与她无意识间形成“巧合”。背景为戴着雪帽的天山,翻着浪花的湖水,羊驼牧放草地上。牧人毡房外,堆放的行李、奶桶、马鞍子……我忙抢拍这幅生活图景。

  我返回公路的途中,遇到四十岁上下的哈萨克牧人,他戴顶前进帽,面颊黑红,很健康的样子。他说,秋天是哈萨克的牧忙季,自己家刚搬来,还未安置好。问他羊群和骆驼,他说是三家合牧,自家有四百只羊、三峰骆驼。我赞道,再干几年,你就是大老板啦!牧人无言,表情未变。天暗下来,湖水亮起来。我不得不离开了,上车再看赛里木湖,她变成了亮晶晶的大镜面,白云、雪山、晚霞,湖中浮动,光影共舞。我脑际闪出一丝离别的眷恋,突然想为她写篇散文,让更多人知道这座高原之湖——蓝色的赛里木。

  啊,赛里木湖,牧人的湖,迷人的湖,暖心的湖,圣洁的湖,留恋高原的湖,怀揣大海的湖……

  2.

  九月底回到长春,围绕新疆,我整整读了两个月的书。

  我读外国的《蒙古帝国史》、《茵梦湖》、《瓦尔登湖》、《中亚的沙漠和山地》,还读《白轮船》、《贝加尔湖啊,贝加尔湖》。

  我读王蒙的《半生多事》,张承志的《心灵史》、《大陆情感》,红柯的《敬畏苍天》。又想到写新疆,不读新疆本土人写的书绝对不行,就找来周涛的《兀立荒原》、《山河判断》、《高榻》、《蘸雪为墨》,找来刘亮程的《一个人的村庄》、《在新疆》,再次重读,要点品读。

  读作家周涛的散文,其个性化描述,及哲思激扬的表达风格令我欣悦。在《伊犁秋天的札记》中,赛里木湖是这样的:

  应该让思想的水漫成湖,特别是当你处在人生的秋天。

  让溪流汇集起来,让河水交汇起来,让雨水或雪水贮蓄起来,根据地形自然的状态,造成一个非人工湖的海子,那就是湖。

  湖不是海——它没有那么伟大;

  湖也不是水库——它要柔和自然的多;

  一般说来,他躺在那儿,有一种女性的味道。这除了因为它美,还因为它使周围变得潮湿了一些,滋润了一些;更因为它使天空也变了,变得涂上一层神秘的蓝;使近处的山呈黛色,阴坡的松林幽静;使远处的山白发肃然,如老翁之守处女洗浴。

  一般来说,它躺在那儿。

  它不像山那样远远地就跑过来迎接你,而是躺在那儿,等着你突然发现它。它喜欢静静地微笑着看你吃惊。

  一般来说,这就是赛里木湖。

  一个思想就应该是这样,经过无数条水系的源源不断的补充,经过地貌之下的颅骨加固合拢,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圆或椭圆的、深邃的内陆液体领域。

  ……它深邃到使人不敢轻率地去游泳,仅只挽起裤腿在岸边浅涉一番,就足以使人领略到它的内涵,它强大而令人畏惧的吸力;而它的清澈透明,则让人一望见底却倒吸一口凉气,那见底的明澈里,反射着无数层游动的光彩、光环、光斑,造成无法分辨的幻象,使真实与虚幻浑然一体,因而更加捉摸不清。这是那种比浑浊更深奥百倍的明澈!

  赛里木湖——多美的名字!

  这名字本身就有一种清澈的深邃,有一种高雅的韵味,有一种特殊的蓝,令人心醉 。

  你是伟大的海洋撤离时留给伊犁河谷的一滴巨大的泪珠。汪汪的,闪闪的,既像美人腮边泪也像英雄颊上泪,刚健而又抚媚;

  你就是我们的海。在亚洲腹地远离海洋的地方,你给了我们一个海的缩影,一个海的模特儿,让我们按照你的面貌在想象中放大去理解。因而,你又是本关于海的初级教科书……

  你与牧人的世界如此和谐。他们爱你,你也爱他们。你从不曾因为他们贫穷而鄙弃他们,相反,你把自己当成他们当中的一员,和他们气味相投。你就是在他们当中找到平静的,你必须平静才能生存下去,而这,只有牧人才能给你。那些城市里的“湖”,你当知道它们的窘状和自得难解难分,它们是供人娱乐的一池,而你,才是真正的湖。

  总是这样,在远离喧闹的地方,思想默默地积蓄、沉淀,变得清澈起来,辽阔起来。

  从引文可看出,周涛对赛里木湖,不做过多客观“记述”或“描写”,认定赛湖存在样态的同时,即深悟湖之“内理”:天道、规律、哲思。这发掘和提升,是作家诗化的文学创造。

  其称赛湖,是天山下躺着的丰盈女性,是“老翁之守处女”,是“海洋留给伊犁河谷的泪珠”,是牧人最忠诚的朋友……赛湖的存在,即大自然留给人类的万福恩泽——这种认知超出自然描摹,其借自然之外形,引申上升致人类的精神层面,在作家看来,赛里木湖就是一部护佑自然与人类共存的哲学大典。

  二十年后的今天,我迎着强劲的秋风,再一次与赛里木湖相逢。眼前的这片湖水没有变,湖畔也不再是“裸湖”,现在已有高速公路可直达湖东岸旅游区,除管理部门外,这片坡地上建起一片楼堂馆所,多家宾馆酒店打着“高白鲑”卖点吃鱼的广告。今非昔比,赛湖已经有了完备的旅游景区,从园区停车场到湖边游艇码头大约三百米。

  早年的记忆里,高原苍穹,幽静湛蓝,赛里木湖深情温润,像位羞涩恬静的姑娘。今天却变得太突然,赛里木湖陡然变成了笑声朗朗、风情万种的美少妇,我足足懵然了十分钟,才确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。

  赛里木湖在我看来,无疑于苍穹赐于大地的蓝宝石眼睛。我心中的、梦中的赛里木湖,你知道我飞越万水千山再次来看你吗?

  ——久违啦,我的赛里木湖!

  昔日的“静僻幽湖、荒芜孤路、羊驼独牧”的旧貌已不在。现在其周遭至少有四五处观赏景点,东岸游艇码头观赏点,北岸“西域净海——赛里木湖”石柱标志景点,西北哈萨克蒙古风情海西草原景点,西南观赏最蓝湖水的“天鹅乐水”等景点,赛湖不再裸体,有了现代“服饰”……赛湖淡化了野生气味儿和孤僻幽静样态,与当代生活做了非自愿融合,这的确方便了各方游人,环湖游成了常态,当地经济也长足发展了,但就赛里木湖而言,这样的现代化是利还是弊,这是尚待论证的新课题。

  3.

  今天早上,为看赛里木湖,我自伊宁出发前特意加件厚外衣,但还被湖上刮来的强风给弄个“透心凉”,忍不住瑟瑟抖然。

  在北岸“西域净海”处,我感受了金秋赛湖的静与动,凉与风,水与浪的韵律,此前我无缘领略这类自然奇观。

  站在湖北岸,向东眺望,远处黛青的天山余脉阿拉套山,像满面沧桑的慈父,悄无声息地望着蓝幽幽的湖面,被风舞动的湖水微笑着、凝视着,一副满怀期待的样子。东南远山之巅浮着几朵白云,像城里女孩的妩媚雨伞,护佑山体,遮挡辐射。

  看似晴好的天气,却被湖里涌来的风“冻结”于半空。我颤栗着俯瞰湖面,阔大的赛里木湖,近水澄净,远水碧蓝,汪洋层叠,波涛奔涌,砰然拍岸,电闪雷鸣,卷起千堆雪,天山欢呼,峡谷轰鸣……好一派大湖气象。

  赛湖给秋风权力,却不给赏湖者面子,像扫秋草残叶般赶跑游人,我抵御湖畔的强风,就为好好感受湖上的波涛。

  湖水透明想拥揽阳光取暖,却被浪头击碎,摔在岸滩上……如海啸呐喊,水光四溅,蓝影遮天,白浪轰然,魂飞沫散。

  赛里木湖的浪,手挽手肩并肩,豪气冲天,歌声滚滚,蔑视旷野露笑颜,无惧世人何望眼。一片碧浪滔天。

  赛里木湖的浪,大浪高过小浪,澎湃激越,狂放奔突,无限奇峰存志远,胸襟尽展融碧天。大美沧桑神无限。

  赛里木湖的浪,上与云杉相望,下与松涛相融,春绿夏英,秋金冬白,日日皆丽彩,年复一年翻卷复来。高湖天外竞豪迈。

  赛里木湖的浪,远与山峦相望,近与草原为伍,刚柔相继,学山硬朗,比草情长,日月呈新异,银山金山双托举,岁复一岁谁堪比?高原净水映湖蓝,西域神秘颂海天。

  赛里木湖的浪,从幽蓝天际走来,涛声荡漾于山谷,像博尔塔拉草原的摇篮曲悠久、绵长、美妙……

  哗——砰——,哗——砰——。

  高原风与赛湖浪同声唱和,湖之幽蓝与山之苍蓝的凝望对视,成了循环往复的恒久律动。

  4.

  在描写湖或以湖为背景的外国文学作品中,我除喜欢梭罗的依湖而居、自由生活的《瓦尔登湖》外,还喜欢史笃姆的诗意朦胧的《茵梦湖》,那对湖畔青梅竹马、分合无相忘、中老缘相随的知心爱旅,令我击节称叹!

  我还喜欢艾特玛托夫的《白轮船》,那个因父母离异、被弃外公家的七岁小男孩,每天在山上用望远镜看远处的伊塞克湖,期盼爸爸当水手的白轮船出现,思念日久,渴望越切,小男孩便幻想自己变成一条鱼,沿着山中的河流游到远方大湖去,登上白轮船,与爸爸相聚。这段描写催人泪下:

  伊塞克湖像大海一样辽阔。他在伊塞克湖的波浪里游着,过了一浪又是一浪,过了一浪又是一浪,终于来到白轮船跟前。“你好,白轮船,我来了!”他对白轮船说,“天天拿望远镜望你的就是我。”船上的人都感到十分吃惊,一齐跑上来看这件稀奇事儿。这时他对当水手的爸爸说:“爸爸,你好,我是你儿子。我是来找你的。”“你算什么儿子?你是半人半鱼!”“你快把我拉上船,我就变成人形了。”“妙极了!好吧,咱们就来试试看。”爸爸撒下渔网,从水里将他捞上去,放在甲板上。他一下子就恢复了原形。然后……然后…… 然后白轮船继续往前开。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,把自己的全部生活都讲给爸爸听。讲讲他那里的山,讲讲那些石头,讲讲那条河和山林,讲讲爷爷修的水池,他就是在那里学游水的,学着像鱼一样睁着眼睛游……

  当作家把原生状态的伊塞克湖注入情感、融入小说,讲述七岁弃儿变成鱼儿,游向深湖去找父亲的故事,随着情节的推进,那片冰冷的湖水有了温度,有了孩子的情感,有了父子命运的牵挂,于是蓝滢滢的湖水,就变成了翻腾不息的思念,绵长无期的渴盼……今天,我在赛里木湖畔,感悟艾氏笔下的小男孩与伊塞克湖的美妙情愫,感叹文学与湖的神奇艺术创造。

  那么,现实中的赛里木湖,在诗人作家心中会赋存怎样的情感呢?1995年秋天,当时的青年教师杨宏科,写到自己去伊犁州办毕回内地的调转手续时,情绪大恸——这意味着他将告别自己生活十年的新疆了,归途中乘车路过草原,他正好与车窗外一位哈萨克牧马人同行,当他们到达赛里木湖时,车内的青年教师、即后来的著名作家红柯写道:

  “骑手与马伴随我一直到果子沟,到三台海子,湖水和马融为一体。那是个神话世界,在群山与沙漠之间,必须有一片清纯的湖水洗涤我们,没有这个过渡,无论人还是畜类,都无法进入伊犁,也无法离开那里,骑手和他的马群沿湖岸远去,我觉察到一种冰凉的玩艺儿在脸上恣意纵横,我伸手去摸,抓在手里的是泪……”

  这里写到的“三台海子”,即赛里木湖,当年红柯的湖畔“泪崩”,是赛里木湖赐他的“福祉”,从此他的文学创作犹如神助,其描写西部生活的小说连连炸响,让人感受到“躺在金色草地上,与大地有一种切肤之感,你会翻个身把脸埋在草丛中,你的泪会流下来跟清泉一样扣响大地……”,这类细腻深情的挚爱表达,没有长居西域的生活沉淀,没有悟化星辰的切身感受,任凭你是神也写不出如此绮丽的文字。

  红柯早年的“赛湖泪崩”,是他将成为西域浪漫歌者的先兆。其小说如赛湖奔涌,迅速冲出中亚腹地,崛起于当代文坛,如《美丽奴羊》《金色的阿尔泰》等中短篇,《西去的骑手》《太阳深处的火焰》等多部长篇,成了西域文学史诗般的艺术长河……他是当代中国作家占据天山阿尔泰山的唯一旗帜,猎猎迎风,高扬不倒。

  5.

  二十四日下午,我们的大巴车沿赛里木湖北岸行进,湖水如魔镜般变幻,每隔七八分钟,就变换一次色彩。此刻,阳光变成湖面的芭蕾王子,一会踏出一串清晰的足印,一会像清晨点点星辰,再一会水中天山变城池,湖上宫灯荧荧……湖光万变看呆了我们,再没人说话,唯听湖水轻吟。

  三点半,到达海西草原景点。金草地牵着墨绿森林,湖岸弯曲挽着青黛天山。东望万顷碧湖,北望空旷清幽、满目苍茫……一段八百年前与赛里木湖关联的传奇往事涌上我的心头。 据法国历史学家雷纳·格鲁塞的《蒙古帝国史》记载,公元1221年,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时,想到长寿问题,闻知世有“长生不老药”的人,即道教首领长春真人。尽管处于战事中,大汗仍诚邀请丘道长,来为自己传授长寿秘笈。这年丘真人已七十有二,赴命当年即自山东登州栖霞取道北京,仍“不堪白发垂垂老,又踏黄沙远远行”,丘的团队3月启程,一路西行,穿越大兴安岭西麓、过捕鱼湖、克鲁伦河、蒙古草原,过肯特山、杭爱山、土拉河,越阿尔泰山。

  苦旅半年的9月,到达新疆别失八里城,后又沿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西进,一路沙尘弥漫、不见丝缕绿色,人为干渴所累,荒凉孤寂几乎摧毁其前行意志。当道长人马绝望难行、攀上一座健硕青山的时,突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:一汪被金草地环围的天赐大蓝湖——即赛里木湖,静静酣眠于天山怀里。

  史载:“他们抵达美丽的赛喇木(蓝湖)湖,天山的山峰倒映在湖水中,松桦成林,阴森环绕”。众旅抵达湖边,欢呼雀跃,道长亦感叹天助矣!布令湖畔休整三日,再振精神,继续西进。

  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,记述了丘处机“下榻”赛里木湖畔的真容:

  “西南行三十里,忽忽有大池,方圆几二百里,雪峰环之,倒映池中,师名之曰天池。沿池正南下,左右峰峦峭拔,松桦阴森,高逾百尺,自巅及麓,何啻万株。众流入峡,奔腾汹涌,曲折弯环,可六七十里。二太子扈从西征,始凿石理道,刊木为四十八桥,桥可并车。”

  这里除描述湖畔的生态环境丰美外,还记载另则史实:即成吉思汗的儿子察合台,开辟了赛里木湖至伊犁河谷、过果子沟的路。原来我们乘大巴的路为皇子初开。

  根据雷氏史料,与丘处机伴行的除其弟子李志常、宋道安外,还有蒙古随行官员刘仲禄,亲王帖木格赠送的马牛各百匹,8月相公大臣镇海亦加入长春真人的西行队伍……由此估算,丘的团队由自己随行人员,蒙古伴行官员及牲畜车队混编组成,规模在二三百人之间。

  那时,丘处机偌大的西行队伍,过草原越众山、跋涉沙漠,疾行半年,在人困马乏极致时,忽见水草丰美的赛里木湖,无疑给了其重振精神的自信,无疑给了其坚持西行的力量。想象当时情景,一面是高耸天山、一面是幽静湖水,一面是金色草原,另一面是忙碌的道人、军人、马牛驼、众车辆,篝火点点,炊烟袅袅,湖风吟哦,这等停靠赛里木湖畔的“旅歇”情景,何等迷人、何等壮观!

  我读雷氏两部史学著作,皆记载了丘处机万里西行,面见成吉思汗三次途经赛里木湖的过程,时间依次为:首次1221年9月,上文描述过;第二次1221年11月丘原本赶至兴都库什干山见大汗,当时汗率兵追剿扎兰丁已入印度,丘只得后撤撒麻耳干营地过冬,返程再经赛里木湖,史书仅记一句话,再未找到相关依据;而第三次是真真切切的1223年四五月间,道长与大汗完成传经授道后,返回中原途中再过赛里木湖。

  史载“丘成晤谈”长达年余成果何为?首见大汗时,丘即直告:“世多有延年益寿之方,断无长生不老之药”,此语一出,汗左右皆为丘骇然,而汗并未因其直陈治罪,反待其日日上宾,道长和皇上竟成了诤友。

  1222年10月丘与汗三次论道,不管汗兵何处,丘相伴整年,论道即成常事。成吉思汗在这位道学哲人那里,学得了更多恭敬自然、处世人生、治国方略。1223年春天,七十五岁的丘处机辞别大漠、返归中原。自此这场万里送道、历时三载的壮举落下帷幕,故成历史佳话,百代传颂。

  6.

  午后四点,我站在赛里木湖西端“天鹅乐水”处的湖岸上。据导游说,这儿的湖水最蓝,是最佳赏水“蓝点”,还可能遇到白天鹅。

  不知何时,赛湖东岸轰鸣的浪涛声没了,湖面的汹涌凉风,像淘气的孩子也躲了起来。从停车场到湖边,有段不足三百米的下行缓坡路,自高处向低处走,给我一个渐进观察湖水颜色的机会。

  回头望,海西草原已隐在天山影子里,白云已飞下山巅,像乖顺的章鱼,晃动着柔软的身姿,欲将碧蓝的湖水罩住。

  我自高处每下行二三十米,湖面都在变大,湖水颜色都在剧变:远望湖面,是一盆浓浓的墨水儿蓝,天光映于湖面,微风

  轻掠处,像无数笔尖点足起舞、翻腾跳跃,激情抒写着声情并茂的诗句。

  中观湖面,是一片情意依依的海缎蓝,风儿拂来,波光闪闪,浮动着喘息着,像攀附某种亲缘,理直气壮地昭告远古的海洋,我和天我和你我和高原,都源自相同的那片蔚蓝,只要我们的心灵相通,就没有空间的阻断,就没有距离的遥远。

  近看湖面,若苍天馈赠高原之湖的多盏景泰蓝夜光杯,蓝光荧荧、烈焰烁烁,秋风扫过,掠不走夜光杯的蓝精灵,舞动着思索着沉淀着,像天山呼唤呐喊,林深我靠前山高我相伴,我与山泉牵手,我与雪山共融,飞腾跃山巅,只要我们精神不倒,就是翻下山涧,也能砸出一汪碧蓝海天,润泽温暖万千家园。

  我在“天鹅乐水”处没有巧遇白天鹅。却遇到一对年过半百的中年夫妇,女士披着红披肩,弯腰撩起一串晶莹的湖水,她先生手持相机,正抓拍女人和她抛上天空的那串闪亮的湖水……

  蓦然间,我想起读俄国作家瓦•拉斯普京的散文《贝加尔湖啊,贝加尔湖》中的一段话:“置身贝加尔湖上,你会体验到一种鲜见的昂扬、高尚的情怀,就好像看到了永恒的完美,于是你便感到了这些不可思议的玄妙概念的触动。你突然感到这种强大存在的亲切气息,你心中也注入了一份万物皆有的神秘魔力。”这话暗合了我于赛里木湖畔当下的真切感受。

  我从第一次见到赛里木湖,就有个心愿为她写篇散文,却未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才落笔……

  我想起土库曼人的一句谚语:“结出果实的不是大地,而是水。”

  2021年11月25日初稿,29日改毕于长春

  (本文原载2022年2月号《香港文学》杂志;图片由陈晓雷拍摄提供)

(编辑:阿丽娅)